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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波涛第二天睡过头了。

他在前一天晚上制定好了完整的计划，包括几点起床，几点出门，几点上巴士，几点坐火车，午饭怎么解决，入住哪家酒店。他还在网上给酒店发了预约信。

然后他在原计划中应该已经坐上火车的时间睁开眼，恍惚了几秒钟后瞬间坐了起来。

之后他第一时间拿起手机，发现闹钟根本没有响过，而微信显示有几条未读消息，统统都是周泽楷发来的。

第一条是早上六点半，内容是一个OK的手势。

第二跳紧随其后，字数比较多，“你几点睡的？？？”

第三条和第四条是将近一个小时以后，内容分别是“睡过头了？”和一只猪的emoji。

江波涛汗颜极了。

在周泽楷发他第一条信息的两个小时以前，他刚刚制定好了未来几天的所有计划。他查了许多许多资料，看了大量的游记作为参考，在几条路线中反复斟酌，最终结合多方面考虑选出了一条最优路线。

做完这一切后，他充满成就感地把计划截图发给了周泽楷，然后倒头就睡。

还做了一个特别好的梦。

梦中的他坐在大巴里，身体靠在椅背上，背脊挺得笔直，有一侧的肩膀非常沉。他在吵闹声中僵着身子微微侧过头对隔着走道另一边座位上正在嬉笑打闹的人比手势。

“嘘——”他把食指贴在嘴唇上，然后压低了声音说，“小声一点，小周他昨天晚上没睡好，你们让他休息会。”

车一直在颠簸摇晃，但靠在他肩膀上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醒。

江波涛在梦里想着，他的队长大概是真的困极了，所以才能在这样糟糕的情况下依然睡得那么沉，等他醒了，脖子一定会觉得很难受。

然后他想起来，上一次在心里这么想的时候，他考虑过要不要再送周泽楷一个颈枕。

他原本是送过的。然而周泽楷每次都在痛苦地揉着脖子时才一脸无辜地表示忘了带。于是江波涛不得不在出行前替他把颈枕塞进包里，然而回程的路上周泽楷又说，掉在宾馆了。

江波涛有些想问，你是不是不喜欢颈枕。

他还想问，要不然我帮你揉揉吧。

但最终，他两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忍不住在每一次充当人肉靠垫的时候悄悄地低下头看他。这个角度其实很糟糕，只能看见周泽楷的一点点鼻尖。

江波涛在无数次冲动后，做贼心虚地往前后左右都看了一圈，然后小心翼翼伸手轻轻地拨开了他的刘海。

这是他梦见过许多次的场景。

梦中周泽楷的面容在这些年里逐渐变得模糊，但在昨晚又突然清晰了起来。

他在梦中看了很久很久，舍不得醒。

“所以睡过头了。”江波涛对周泽楷说。

周泽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然后在他诚恳的视线中低下头了，“哦。”

他们坐在旅店自营的小餐厅里，隔着一个餐桌的距离，在等待上餐的时间里无所事事地闲聊。

计划破产，于是一切又变得悠闲了起来。

“我下次如果晚睡一定会记得定闹钟的，”江波涛说，“不过这样一来，行程好像就要重新安排了……”

“现在过去来不及？”周泽楷问。

“嗯……如果我们没有选择坐下来吃午饭的话，大概还来得及，”江波涛说，“你来了这么些天，也该知道他们的上菜速度了。等我们吃完再去坐火车，下来以后一定会错过最后一班到市中心的巴士。”

“哦……”周泽楷拿出手机，翻出了昨晚或者说今天凌晨江波涛发给他的行程表看了起来，大约是在琢磨如何修改才合理。

片刻后他小声说道，“怎么时间都这么紧张？”

“你想去的地方太多了，”江波涛说，“不速度一点来不及啊。所以我刚才就说，别管午饭了先去坐火车。”

周泽楷把手机放在桌面上，人趴在手机前，看起来像是在发呆。

“还是说，你希望能悠闲一点？”江波涛问。

周泽楷一下子坐了起来，点了点头。

“其实我昨天做攻略的时候就在想，有些地方其实挺重复的，去其中一个就够了，”江波涛说着拿出平板电脑，“比如你看，你因为名字想去的阿尔萨斯和这个科尔马，是不是长得差不多？风格一样，特产也一样，其实选其中之一就可以了。”

周泽楷看着图片，皱着眉撇着嘴不说话。

“还有……戛纳这个季节去没什么意思，一样看海的话，去尼斯就好了，攻略里都说尼斯的海更漂亮”

“这里有电影节。”周泽楷说。

“……电影节在五月。”江波涛说。

“我知道，”周泽楷说，“但是……”

他但是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但你就是想去看看，对吧？”江波涛无奈，“所以啊，你哪儿都想去，又怕赶，签证有效期还不够，可不就得行程紧张了么？”

周泽楷又不吭声了。

江波涛看着他笑，“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周泽楷又想了会，突然也笑了。他说，“……现在因为你，来不及啦。”

“……咳，”江波涛低头咳嗽了一声，“这顿我请你。”

“哦。”周泽楷欣然点头接受。

“然后我们可以趁上菜之前的这点时间，讨论一下怎么修改计划，让它变得更紧凑一些。”江波涛说。

周泽楷立刻摇头，“……别啊。”

“放弃一个地方？”

“……不。”周泽楷很坚决。

江波涛哭笑不得地看向他，“那怎么办？”

“下次再来。”周泽楷说。

江波涛一愣。

然后他说道，“……我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合适，毕竟今天是因为我睡过头才把行程搞砸的。而且你英语比我好那么多，不用担心语言不通。在我们遇上之前，你一个人也玩得挺好的。”

周泽楷也愣愣的看着他，“所以”

“但你看，你的电子地图不太靠谱。”江波涛说，“而且虽然语言没什么障碍，但你本身根本不爱和陌生人说话……行程又毫无计划，特别随心所欲，容易遇到变故。而且我知道，你这个人若是没有人催着，就不会好好吃三餐。”

“我会啊？”周泽楷说。

“真的？”江波涛问，“我记得以前你总是半夜里来敲我宿舍门，问我有没有零食接济你。”

“……”

“还常常不吃早饭，也不怕胆结石，非要我每天早上拖你去食堂。”

“……”

“要是食堂烧了不爱吃的菜，就情愿吃泡面。”

“……现在不会了。”周泽楷说。

“因为长大了？”江波涛调侃道。

说话间服务员终于送来了第一道菜，早就饥肠辘辘地两人赶紧低头开动，一时间也忘了继续话题。

一直到风卷残云把食物消灭完毕而下一道菜依然遥遥无期，于是便又只能继续大眼瞪小眼。

“你昨天坚持去那家店是对的。”江波涛说，“虽然上菜速度都慢得可以，但口味还真差好多。”

周泽楷却没有接他的话。他单手撑着下巴，手指在格子桌布上一下一下轻轻敲着，像是根本没有听江波涛在说什么。

他们坐在窗边的位置，今天没有下雨，如今日头正好，明亮的光线透过玻璃照在餐桌上，也照在周泽楷手指和面孔上，光影明暗对比强烈，在阳光下显得愈发白皙的半边侧脸上，阴影轮廓无比清晰。

只有他眼睛下方那一道睫毛的投影，看起来模模糊糊，若有似无。

分明是完全不同的角度和距离，可又微妙地能同梦中的画面重合。

隔着时间和空间，却拉不开丝毫的距离。

江波涛刚才说，对不起，因为我昨天睡得太晚了，本来想火车上补一觉，没想到忘记设定闹钟，就这么睡过头了。

周泽楷说，哦。

但其实江波涛更想告诉他的，却是完全不同的理由。

这些年里，他每次梦见他，都会睡过头。

毕竟睁开眼，就没有了。

可是今天他醒来，打开房门又能看见他，还能面对面坐在一起闲聊。若是他在梦中能想起这些，一定会迫不及待地立刻醒过来。

他一不留神破坏了自己花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准备好的行程，但此刻却觉得非常愉快。

其实他也喜欢悠闲的旅程，就好像他之前计划的那样，随心所欲。如果周泽楷不介意，在这个小镇待上多久江波涛都觉得无所谓。

在安静了许久后，周泽楷突然抬头看他，“你刚才说什么？”

“刚才？”江波涛想了想，“这里的菜味道不怎么样？”

周泽楷摇头，“再之前，上菜之前。”

“……你长大了。”江波涛重复这句话的时候有点想笑。

周泽楷闻言脸一红，又继续摇头道，“……再之前。”

江波涛看了他一会，才终于说到，“我是想说……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哦。”周泽楷点头。

“想要反驳我么？”江波涛问，“怪我瞎操心不相信你。”

“……你说得对，”周泽楷还是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桌布上划来划去，“一个人，吃饭的时候都不能去厕所。”

江波涛一下子笑了，“是啊，他们上菜还特别慢。”

“你平时忙吗？”周泽楷问道。

“……不。”江波涛说，“挺闲的。”

周泽楷又不说话了。

江波涛看着他的手指和投射在桌面上手指的阴影，觉得心情比起方才又变得更愉快了许多。

“那就慢慢逛吧，这次来不及，下次我们再一起来，怎么样？”他问。

 

 

TBC